浏览次数:4823 发布时间:2023-08-10 |
在安徽省淮南市寿县的“天下第一塘”——安丰塘,进水口两边岸上的意杨树、乌桕树色彩斑斓。老塘河内波光潋滟,有人乘着小船在撒网捕鱼。自安丰塘建成以后,2600年来屡经兴废,跌宕起伏,但生生不息,一直都在造福于人类,史书作了详尽记载。
(一)
孙叔敖是春秋时期楚国令尹。《史记·循吏列传》载:“孙叔敖者,楚之处士也。虞丘相进之于楚庄王,以自代也。三月为楚相,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因此,孙叔敖被世人称作“循吏第一人”。他的一生,政绩颇多,而以治水最为人称道,汉王延寿《孙叔敖庙碑记》说:“宣导川谷,陂障源泉,溉灌沃泽,堤防湖浦,以为池沼。钟天地之美,收九泽之利,以殷润国家,家富人喜。”明嘉靖《寿州志》记其“作芍陂大兴水利,寿人至今德之”。
孙叔敖当上令尹之后,大力推进水利建设,发动民众“于楚之境内,下膏泽,兴水利”。江淮一带气候湿润,农耕发达,民众很早就掌握了水稻种植技术,正是兴田积粮的好地方。据《嘉靖重修一统志》载,在江淮分水岭北侧,丘陵呈弧形分布于南、东两面,岭北“西至六安龙穴山,东自濠州(今凤阳)横石山,东南自龙池山”的地面径流汇聚一起,流经沘水(即今淠河)而入淮。由于缺少灌排设施,每逢夏秋雨季,山洪暴发形成涝灾,雨少时又常出现旱灾,岭北的庄稼只能“靠天收”。“得想个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经过现场踏勘,孙叔敖在沘东平原发现一片长满荸荠、芡实和菖蒲的沼泽地。依托有利地形,孙叔敖带领民众肩挑手挖,在沼泽地的西、北两侧筑起一道弧形土坝拦蓄水源,同时修建五个水门,以石质闸门控制水量。“水涨则开门以疏之,水消则闭门以蓄之”,不仅天旱有水灌田,还能在水多时避免涝灾。陂塘修好后,“径百里,灌万顷”,按现在的计算,周长两三百华里,蓄水量达1.7亿立方米。因陂塘长年茂密地生长着一种名叫“白芍”的小草,民众触景生情,便把陂塘称作了“芍陂”。
“孙叔敖治楚三年,而楚国遂霸。”芍陂的修建,大大改善了当地的农业生产条件,沘东平原成为“百里不求天”灌区,庄稼每年旱涝保收,满足了楚庄王开拓疆土对军粮的需求。楚国更加强大起来,打败了当时实力雄厚的晋国军队,楚庄王一跃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二)
从地理位置看,安丰塘位于淠河与瓦埠湖之间。史料记载,早期的芍陂,南起众兴镇贤姑墩,北至安丰塘镇戈家店和堰口镇老庙集。南端设五门亭作为进水口,北面并列设置芍陂渎和香门陂两座口门,作为灌溉输水口。同时,因东北、西北地势最低,便在东北设井字门,西北设羊溪门。五座口门配套作为控制性水闸,兼有灌溉和泄洪功能。古芍陂的水源,一是山溪来水,二是老塘河引水。山溪来水主要把东面积石山、东南面龙池山和西南面六安龙穴山流下的溪水汇集于此。由于溪水受降雨影响较大,加上上游拦蓄,远不能满足芍陂蓄水的需要。为此,从淠河开挖子午沟到芍陂引淠水,这应是孙叔敖的又一大贡献。从此,芍陂水源有了充分保证,达到“灌田万顷”的规模。
在古代缺乏里程、高程测量工具的情况下,规模宏大的安丰塘规划如此科学、设计如此合理,孙叔敖是如何完成壮举的,至今是个谜。
芍陂初建,利用河、陂、渠和地面高程落差选址取源,构成一个排灌自如的大型灌溉系统,水自贤姑墩入塘,堤厚且坚,塘口面积85平方公里,周长65公里。延至东汉,风浪冲涮,堤坝年久失修。建初八年(公元83年),著名治水专家、庐江太守王景到任后,知“郡界有楚相孙叔敖所起稻田,景乃承吏民修起荒废,教用犁耕”。一时间,芍陂灌区津渠交织,“垦辟倍多,境内丰给”。这是有史记载的第一次大规模修治芍陂。
曹魏时期,曹操实行“以农治国”“兵农合一”的耕战政策,公元196年颁发“置屯田令”。扬州刺史刘馥积极响应,招抚流民组织生产,“广屯田,修洽芍陂以溉稻田,官民有蓄”。魏正始四年(公元243年),为了解决南伐孙吴的军需供应,曹操派大将邓艾到寿春一带“广田蓄谷”。邓艾认为芍陂周边“宜开河渠,可以引水灌溉,大积军粮,又通漕运之道”。他不仅新修了芍陂,还按照“长藤结瓜”模式,“旁为小陂五十余所”,并“复于芍陂北堤凿大香水门,开渠引水,直达寿春城壕,以增灌溉,通漕运”。邓艾屯田后,芍陂成为全国最重要的粮食生产区。东晋伏滔在《正淮论》中记录:“龙泉之陂,良畴万顷”“自钟离(今凤阳东北)而南,横石以西,穿渠三百余里,溉田二万顷,淮南淮北皆相连接,自寿春到京师,农官兵田,鸡犬之声,阡陌相属。”明代顾祖禹也说,寿春一带,“资食有储,而无水害”,“沿淮诸镇并仰给于此。”
作为中国最早的蓄水灌溉工程,安丰塘自然也成了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眼中关注考察的重点。他在《水经注》中不仅详细记叙了芍陂的规模和位置,还对沿线的闸门、支流、沟渠等进行了深入的考察和研究。如今,我们依然能从这部地理巨著多个章节中读到他关于芍陂及其灌区支流简练而又精彩的描述。
(三)
梁陈之年(公元6世纪),南北纷争,战乱不断,农事荒废。隋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隋文帝杨坚派史官带水工巡视山川河源,调度吏民兴修水利,发展农业。在寿春,史官发现一例治水兴利的典型:“芍陂旧有五门堰,芜秽不修,轨于是劝课人史,更开三十六门。”史官把赵轨的作为上报了朝廷。
赵轨其实是中国历史上一名堪与孙叔敖媲美的廉官。隋文帝时,赵轨任齐州别驾,连续四年“考绩连最”,得到皇帝赏识,征其入朝任职。临行之际,百姓挥泪相送,特献清水一杯饯行,留下“公清若水”的千古佳话。数年后,赵轨调任寿州总管长史,效法先辈孙叔敖治水兴利,带领百姓重修芍陂,新开36座水门。
北宋明道年间(公元1032—1033年),淮南地区水旱灾害频繁,饥荒严重。安丰知县张旨爱民如子,挺身而出,“大募富民输粟以给饥者,既而浚淠河三十里,疏泄支流注芍陂,为斗门,溉田数万顷,外筑堤以备水患。”张旨对这次灾荒,既治了标,又治了本。他见古塘泥沙淤积,蓄水渐枯,遂发动民众一方面疏通水源,另一方面又修建了灌溉渠道和水门,并修筑了防洪堤防。认真彻底的修治,使芍陂获得“灌田数万顷”的效益。王安石为此专门赋诗《安丰张令修芍陂》:“桐乡振廪得周旋,芍水修陂道路传。日想僝功追往事,心知为政似当年。鲂鱼鱍鱍归城市,粳稻纷纷载酒船。楚相祠堂仍好在,胜游思为子留篇。”
及至元代,安丰专设总管府,屯田万户。元末农民起义首领刘福通,于颍州揭竿不久,就率部开驻安丰塘畔。得陂塘之利,据淮南之富,招慕义兵,整训部伍,屯积粮秣,联络四方,势力范围迅速扩展到两淮以北、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公元1357年6月,刘福通不失时机地指挥红巾军三路北伐,攻城略地,所向披靡,直趋元大都北京,吓得元顺帝连夜逃跑。刘福通自率重兵从安丰出发,循淮颍北上,一举攻下汴梁,光复了赵宋旧都。此后,他在汴梁被围,又孤军南进,长途历险,折回安丰。在退保安丰的五年中,竭尽才智,重整旗鼓,力图恢复。可是刘福通万没料到,当他派兵援救身陷齐鲁的红巾军兄弟失败后,叛徒张士诚竟乘其不备,突袭安丰。在朱元璋闻讯亲自来救的途中,刘福通已喋血塘畔、壮烈牺牲了。朱元璋虽夺回了安丰塘,但始建于南朝萧梁时代的安丰古城,却化为一片焦土。
明清两代,战乱相连,芍陂工程迭经兴废。明太祖废安丰县后,官无专司管理安丰塘,导致地方豪强占塘为田成风,并愈演愈烈。上自贤姑墩、下至双门铺的安丰塘上梢,西堤沙涧铺、东堤大林一带原有水面,先后遭窃占围塘成田,“以古制律今塘,则种而田者十七,塘而水者十三。”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是安丰塘命运的转折点。其时,黄克缵到寿州任知州。他久慕孙叔敖“循吏”清名,到任的途中,就赶到孙叔敖庙(即今塘北孙公祠)拜谒,古塘的破败让他始料未及、触目惊心。深入走访后,黄克缵响应民众呼声,果断处置惩戒占塘者40余家,得田百余顷,复为水面,并立东、西界碑和“记事碑”警示后人。“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黄克缵此举,虽未能恢复“孙公当年之全塘”,但其护法的果断措施,却煞住了占塘之风,使“百里”之塘得留“半壁”,清嘉庆年间夏尚忠在《芍陂纪事》中给予高度评价:“至今二百余年奸豪不得逞”“仍守其规。”清康熙中期,寿州州佐颜伯殉主持重修安丰塘,培修老堤,建筑新堤,改36座口门为28座,在众兴集南老塘河左岸修建滚水坝,水大可溢流,水少可拦水入塘,并主持制定塘规民约:“禁侵垦官地,禁私启斗门,禁窃伐芦柳,禁止流筑坝,禁私宰耕牛,禁纵放猪羊,禁罾网捕鱼。”作为《分州宗示》,镌之于碑,立于塘侧。自此以后,安丰塘的水面再无大的侵占,芍陂规模延续至今。
民国时期,芍陂治理被纳入淮河流域水利建设系统,但因长期战乱,古塘修治举步维艰。经当时勘测,塘面37.4平方公里,环塘堤长29公里,库容1000万立方米,实际灌溉面积仅有8万亩。“水源淤阻,塘堤颓废,蓄水之效,几已全失。”
(四)
历史的书页翻到了20世纪50年代,人民政府十分重视这份珍贵的古代水利遗产。1950年,灌区成立了安丰塘水利委员会,先就原貌整修加固,1954年大水后培堤修闸,将环塘斗门28座合并为24座,加固众兴滚水坝,疏通老塘河。1958年,安丰塘纳入淠史杭工程总体规划,沿袭孙叔敖治水发明的“长藤结瓜”模式,成为淠史杭灌区一座中型反调节水库。经过加固堤坝、疏浚河道,安丰塘蓄水面积虽为34平方公里,蓄水量则达到1亿立方米,灌溉面积70万亩,灌区粮食年产量60万吨,千年古塘真正成为寿县人民的“当家塘”“幸福塘”。
芍陂的历史,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是一条亘古不变的规律。抚摸历史,芍陂曾经无数次几近废弃。但冥冥中总有贵人出现,总会受到上天的眷顾。归结原因,还是因为当年孙叔敖动议兴建时,就成功地解决了人与自然的和谐问题,自此以后的2600年,安丰塘虽历经沧桑,却能够稳稳当当、始终不殆地造福于人类,“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顺天时”。安丰塘,既充分证明了孙叔敖的雄才大略,全面体现了人类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科学治水精神,也真实反映了历朝历代对芍陂进行修复和改造的辛劳与智慧,它展现的是一幅美丽的历史画卷。无论是历朝历代管理芍陂的官员,还是世代生活在安丰塘周边的百姓,都清楚地认识到,芍陂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都把竭心尽力地管理和保护,当作一种历史的责任。正是有了这样的人文环境,有了这样深厚而自然的情感基础,芍陂才得以经历千年风雨而不衰,并不断发挥着作用,显示出非凡的生命力,体现出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当代著名水利史专家姚汉源先生在《安丰塘志》序言中评价:“芍陂的古老,在我国水利史上首屈一指,现在仍为亿万人所称颂。如果它是一个现代的平原水库,就不可能这样为中外人士所景仰。因为古老不是空洞的形容词,它蕴涵着两千多年来无数创建者的智慧,无数劳动人民的血汗,是他们血肉精神的结晶,成为中国古老文化的千百见证之一。”(赵阳)